有些人，想起在不經意的片刻。
猶如斷代史的斷簡殘編，記憶斑駁甚至說不出名字，
就這樣埋沒在時間的洪流，算不上正史。
只模糊地依稀記得，那後頸的髮梢、淡淡的體香、
曾經看過的電影、造訪的小店，盲目約會一期一會，今宵作別、珍重再見。
做不成誰生命中的『那個人』，
或是從誰的眼中，成了腦海裡的『有些人』，在人龍裡擦身。
想見，卻找不到再見的理由。
這樣的念頭，說穿了也沒有甚麼，
不想回到過去，也不願與誰言歸於好。
就這樣想著、一點點的惦念著，證明自己好似活過，
說明年少輕狂的自己，也曾被誰愛著，也能奮不顧身的愛人。
夜色繼續籠罩，熙攘喧囂的城都，
繁華到天還不夠黑，錯覺不想睡。
就這樣揮霍好似無盡的明天，不管明天上課幾點，
我會搭上捷運轉趟公車，在有你駐足的站牌下車。
等待接我的空檔，你早已買好了宵夜，因為住處還有段路，那裏蓼蕪一片，你怕我半夜肚子會餓。
印象中，畫面停格在不知名的橋上，一條筆直來往的線道，
我們會聊著說著今天發生的事，你有點無聊的課、不菸不酒的研究生。
偶爾彎下橋邊的全聯，添購日用品，構築微小而確切的幸福。
路上提著夜宵，滷味早因閒晃冷卻，而我卻還懷念那鹹甜的餘味。
不是因為它多美味，而是當時的我們以為，或許這條路上有你，就能不斷綿延。
總不要你騎車載我，因為會錯過這段不長不短、並肩漫步的時間。
人行道的盡頭，通往半山腰的宿舍。
因緣際會，研究生獨你套房一間，我還記得你笑著靦腆要我低調些。
『不可以叫得太大聲。』
『 I know I know but plz fuck me like no tomorrow 。』
『白癡！』
誰也不想獨佔那狹小的單人床，乾脆打上地舖依偎著睡，
耳語絮聒的情話綿綿，夜不成眠只為伊人相陪。
隔天一早，再騎著新車下山，送我回市區上學，午餐總是學校後門的排骨飯。
那年我二十一歲，你二十六又五個月，故事收尾在我們即將畢業，往各自的人生單飛。
結業式上的你，穿著我從香港買回的黑襯衫，還是那麼好看。
不曉得後來，你是否如同書架上那本修杰楷的寫真書，到不丹遠遊，圓滿你未完的夢。
於我，你是盛夏夜裡的晚風，徐徐吹拂我對夏天的厭惡。
梅雨季的台灣，雨不停地落下，
放肆到彷彿能將人淹沒。
斜斜密密的雨針，將城市織成一座牢籠，
不想突圍，只好坐困愁城，望著眼前的萬縷雨絲，墜入回憶的暈眩。
遙想二十七歲的夏天，萬里無雲的藍天。
雜亂的書桌，擺滿你留下的寶格麗淡香，是藍茶風味。
還有nike的背心一件、護手霜、髮蠟，以及瓶瓶罐罐的旅行用品組。
『韓國男生都這麼愛漂亮嗎？』我問。
你逕自把手上的mask往我臉上抹。
『所以我們才這麼白。』你說。
暑假過後，你就要回去了。
那是離台前的倒數，你說你哪都不想去，只想回我的老家看看。
於是買了車票，在客運上手牽著手，頭靠頭睡到了台中。
短暫逗留了下午，一路往南再轉火車往家鄉駛去。
因為舟車勞頓，深怕我家沒有甚麼，招待不週。所以先帶你到台灣的第三大城繞繞。
你總說你是外國人，不管多無聊的事物，對你而言總是新鮮。
我媽不曉得我從哪認識來的韓國人，
還是發揮她應有的國民外交，和你用破英文聊天。
你很得她的歡心。
我想沒有一個追韓劇的主婦會不喜歡你，因為你就是典型韓國男生的樣子。
我上班，你就陪她在家，自己騎著腳踏車冒險。
一度迷路，在小小的市區街頭繞了好幾個圈。
你愛吃台灣的芒果，因為韓國的自然環境栽植不出。
菜市場是你的最愛，你總堅持替我們做頓道地的韓式晚餐。
你說韓國的男生大多會做菜，可惜我只是個吃貨。
來去鄉下住了好幾晚，請了半天的假帶你去水上樂園。
在後座教你騎車，放開油門滑行在林蔭田野間，陽光穿透日光點點。
我每天都在想，要怎麼面對道別。
我想再見不難，因為認識你的時候我就明白，這場怦然終得歸於平淡。只是，遺忘並不簡單。
還記得你生日那天，我們氣喘吁吁爬了象山，
朝聖台灣的同志夜店，因為我不菸不酒又是過敏體質，待不了多久便像逃犯繳械。
我說你就在裡面好好地玩，我去外頭坐坐。
過沒多久，想不到你丟下朋友找我，和我席地而坐在東區的街頭。
這是你的體貼，覺得我是你的責任，是你要我陪著你來。因為這點，讓我覺得你很特別。
『 may I kiss u ? big baby 』你問，因為我高你一個塊頭。
first kiss在暈黃的街燈，那一晚的感覺，宛如慢速播放的公路電影。
你問了我數次想不想睡，酒吧無不無聊?要我再忍耐一點。
接近尾聲卻和朋友不愉快地爭執，氣喘發作送你去了醫院，雞飛狗跳徹夜未眠。
你是個固執的人，離台前還硬是買了台捷安特回家，和老闆折騰周旋。
不過也就因為發生了這麼多事，才造就了片刻的永恆。
你總說我是個易於滿足的人，一點快樂就可以記得很久了。
如果愛情，是趟說走就走的旅行，那我想我曾為你，經歷一段遠行，迄今仍記得當時的風景。
隨著年歲漸長，
我偶爾自省 ─
在愛情裡，也許沒有所謂誰認真就輸了這回事。
因為在感情裡，我們不比賽 。
那些為愛做的傻事，都是自願。只是因為我想這麼做、想無愧於心、盡力而為。
我想，
如果距離不是很大的問題，
如果還能碰上喜歡的人，能有心跳動的感覺，
那麼鋒芒而來，粉身而去這麼一回，其實不壞。
那些日子，我追的愛馬仕男孩。
是因為交友軟體bug遇見的，
我的檔案莫名出現在從沒涉足過的地方。
很奇怪，台灣就這麼丁點大，卻從沒機會一探究竟，
對他而言，我生活的地方也是，好在他地理概念不差，聽過斗六這名字。
初次見你的前一天，你手機壞了，
著急地怕找不到我，好在憑藉對話內容，猜到我的臉書，即時訊息通知了我。
不曉得要聊甚麼的時候，
聊美食最好了，運動就是為了吃更多好吃的阿。
有時會因你說過的話，傻傻地笑。
第一次見面，就決定是你了。真想收服你成為我的寶貝。
喜歡和你互動的感覺，雖然隱約覺得，你沒有這麼喜歡我。
見了面，不曉得還能不能再見面呢?
每當我用眼神暗示你的時候，你就會說下次再見，好像是要讓我放心似的。
『 你覺得我怎樣?
如果不錯，會想試看看和我發展嗎? 』我說。
想好下次約會的內容，提前準備好展覽的票券。
因為工作你已經站櫃一天，腳又開刀所以不想讓你走太多的路。
剪輯著你的照片，串流成了影片。備份著對話紀錄反覆查閱。
你常說我貼心，不過我還是比較想聽到『可愛啊、很帥啊、還是很討人喜歡』這類浮誇的話。
想聽到你說：『想我、想和我在一起』諸如此類的承諾。
只是一切急不得，慢慢來比較快，我對自己說。
後來，你生病住了院。
那幾個月的日子過得異常無聊，趨車北上探病，也得錯開你爸媽在的時間。
猜想你會愛看那些雜誌，帶著你曾說過想吃的點心。
上次沒買到的多肉植物，本想買來給你驚喜的，可惜攤販已經不在那個位置。
你說，你也不是沒有喜歡我，只是沒有像我一樣那麼多。
我就好像天使，對你而言。你常常問自己，有對我那麼好嗎?
或許換做別人，我做的一切早讓他痛哭流涕了吧。
聽見你這麼說，不免承認當時有些失落。
覺得以後，好像再也不能纏著你聊天了。
但也因為你，我才發現自己還是那個我，十七、十八歲年少的純粹。
只要你開心，有那麼一絲絲是因為我。
就算最後沒能同行也無所謂，沒有關係的喔。
喜歡你，現在開始是我一個人的事了。
我不是天使，只是遇見了你，讓我不再是魔鬼。
暫別那些風花雪月，因為一時寂寞，客座體溫的流連。
不再去想敵動我不動，不會算計著付出能不能得到回報。
『 大地震還好嗎？』第一時間你傳訊給了遠在南部過年的我。
我想這已足夠，你想起了我，我能成為你生命中惦念過的有些人，這樣就好。
有些人，
原來把你寫進我的心底，
不是為了販賣自己的憂愁，
默讀過往的傷悲。
而是為了紀念 ─
人生最美，莫若初見。如今，我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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